星期三, 4月 22, 2015

001

信相藻



各星球,正在以它既定的速度彼此分離。

故事的最初,是在久遠的過去在當時,這些星球還黏聚在一起,於是動物們能夠緊密地住在一起。
牠們彼此分享各種發生於生活中幸福、快樂的故事。
沒有一隻動物注意到這樣幸福的生活得來不易,直到有一天,一隻科學家觀察到了一個現象


各星球正在以它既定的速度彼此分離。
--- 引用自呵叻猫公爵「奧秘」一書。







對少數討厭彼此的動物而言,這個現象真是再好不過了,這表示牠們便能夠藉著盤據在不同的星球上,任由時間的流逝將牠們逐步分離、從此兩不相見。
但對大部分相愛的動物而言,悲傷的事實是一顆星球無法容納所有緊密相連的牠們。

分離似乎是無可避免的命運

幸運的是,呵叻猫公爵又發現了另一個現象:『如果有什麼物質正在將星球分離,那也正是有什麼物質正在連結著彼此。』
這個獨特又創新的想法讓許許多多科學家動物決心投入研究,牠們試圖解釋分離的原理,或許能夠借由了解這些奧秘,得到一個解決的方案。
最終,雖然不盡完美,但牠們似乎發現了一個「總好過什麼都不做」的辦法。

在所有的星球中,都存在一種最基本的動物,那是一種被稱為信相藻的生物,因為牠們擁有著最為單純的構造,科學家認為牠們單純到甚至是一種不可能產生感情的生物。
被叫做信相藻的這種生物竟然是一種不可能產生感情的生物,這實在是一件非常弔詭的事。
或許大多數的科學家認為,情感的波動在某方面而言就是一種會干擾信任的因子,於是才這樣刻意地命名牠為信相藻

「如果我們讓兩隻『信相藻』在極為嚴峻的控制下生長,讓牠們以這樣相同的環境成長,並且讓他們生長的行為一致,就會形成一種『信任』現象…」一臉長得方方正正的呵叻猫公爵開始鉅細靡遺地解釋這些複雜的原理:「然後我們再保持著這樣的狀態,將牠們小心翼翼地分離,分別放進我們設計好的『書箱』中…」
「可以幹嘛?你講的太複雜了!」一隻急躁的戴帽貓不耐地甩甩頭。
「一旦形成『信任』後,即便牠們被分開至很遠很遠,雖然目前,我們還不能定義那有多遠但是!這兩隻『信相藻』在『書箱』內的行為將會是一致的!也就是說他們會進行相同的行為!」
「咕咕咕這不像科學,這根本就是魔法吧」圓球狀的鴿子說。
「不不不我知道這個,我記得有某個實驗室曾經提過類似的東西。我覺得那就是公爵所說的『信任』現象。」站在遠處的毛絨企鵝回答。
「是說什麼叫做相同的行為喵?」戴帽貓問。
「相同的行為?欸欸欸?欸欸欸如果是真的,那我們可以用來通訊?」這時貓頭鷹忽然瞪大了雙眼說:「所以,我們可以利用『信任』來繼續保持聯絡!欸欸欸!」

這個發現讓許多動物感到興奮,如果兩隻信相藻間能夠形成『信任』的話,無論距離多遠,牠們都能夠彼此鏈結,進行相同的思考、相同的行為。
於是,當改變其中一隻信相藻在書箱裡的狀態的時候,另一隻也會隨之轉變。
最後經過巧妙的設計,書箱內的資訊便可以傳遞各星球間的消息,而被分離的動物們,也能夠藉此聯絡。
彷彿藉由這種方式,星球間的距離便不再那麼遙遠了。

但是想要達成這個『信任』,書箱必須要是封閉的。
動物們可以觀察從書箱傳出的訊息,但絕不能打開書箱去檢視『信任』狀態


信任F的存在的狀態是不能夠被檢視的。
如果能夠被檢視,那是否還存在?
否,它會成為一個不確定性。』
--- 引用自呵叻猫公爵「奧秘」一書。


這也是星球間不變的定律。

知道了這件事情的動物們,立刻加緊腳步培育『信相藻』跟建構足夠多的書箱,希望能夠讓兩兩星球之間都至少存在一個鏈結。
同時牠們還必須訓練足夠多的觀察員,至少讓兩兩星球之間都能夠彼此溝通。



***
關於『信相藻』的故事有非常多。例如,有些星球間的觀察員因為過度好奇,或是過度懷疑,而沒有遵守絕不能檢視『信任』狀態的規則,因此失去一個寶貴的聯結。
也有些觀察員因為過度奉行規則,而忘記了『信相藻』設計的最初原意是為了溝通。
但在這眾多尋常的星球中,有一個特別的故事,而那個故事正是發生於那個星球逐漸分離的時代


菲問和凯栗思是兩隻相愛的毛絨鷺,但他們的家人卻分別住在兩顆動物稀少的星球上。
恰巧,他們都精通於觀察『信相藻』訊息,不幸地正因為如此,他們便被指派作兩顆不同星球上的觀察員。

在星球分離的最初,他們能夠站在相鄰的兩顆星球間擁抱,不需要藉由『信相藻』,他們就能夠交談,也能夠在跳躍在彼此的星球間,在炎熱的夏天裡他們一起去圖書館,躲在書本的庇蔭之下,分享著新事物與生活。
但隨著時間過去,星球間的距離似乎只能越來越遙遠。

過了幾個月之後,他們站在相鄰的兩顆星球間牽著手。
「我不想放開妳的手。」
菲問將凯栗思的手換到左手,他握得緊緊的,感受著彼此手心的潮溼與熱度。
凯栗思也握緊了菲問的手,她猶豫著該說的話怕驚動了時間。
「恩,就這樣握著。」凱栗思說。

又過了六個月後,他們分別站在兩顆星球上注視對方,但距離還不至於將他們推開至聽不見對方的聲音。
「冷嗎?」凯栗思問他:「你要不要趕快回家?我覺得好冷。」
看見菲問站在高聳的尖塔上,從那劇烈搖盪的大衣就能看出來那顆星球的冬天來臨了。
「不要。」菲問堅決地說。

直到星球間的鴻溝終於令人感到害怕了,他們必須要大聲喊叫對方才能聽見。
「我把所有關於『信相藻』的書都看完了!」菲問大喊。
「我也是!」凯栗思也大喊
彷彿他們已經做好了準備。
看著遠方的彼此,像是湛藍天空中一個極小的點,對著空蕩蕩的宇宙大喊喉嚨並不好受。
但還聽得見對方的聲音真是太好了!
或許僅僅只是再一分鐘,甚至再一秒鐘,時間便會將他們分離至各自沉默的世界,那令人懼怕,一旦那個時刻來臨,除了『信相藻』之外,便沒有其他辦法能夠理解彼此的生活與想法。
於是他們忍不住地對著空蕩蕩的宇宙大喊,試圖傳遞心意,就算是喉嚨啞了也無所謂。
畢竟,這樣的日子根本稍縱即逝。


菲問依稀記得最後一天看見凱栗思的天空,是霧茫茫的。
在夢中、在每次的想像中,他一直以為那天的來臨是湛藍的,凱栗思像一艘優雅的船,漸漸地沉入空中。
但僅是一片雲就帶走了所有期待,他對著空中大喊:「你聽得見嗎!」
只有凱栗思的聲音朦朧地從雲層飄了過來。
「我聽得見!」她大喊。
「等這片雲過!」菲問對她大喊:「我們就
但他還沒說完就聽見了凱栗思的回答。

「我也是!」她說。
聲音非常、非常地微弱

菲問直到後來才驚覺,或許那些都只是記憶裡的聲音吧。
可能只有那句「我聽得見!」是真的,也或許那都不真的,記憶一步一步地往回走,那些交談開始飄散,牽著手、或是擁抱,還有一起坐著看書的故事都開始隨著時間飄散。

過了很久以後,菲問和凯栗思已經不知道彼此的距離有多遠
原本輕輕鬆鬆可以看見的對方,都變成了一種不確定性,必須要一一確認。書箱的設計就只能做出簡單的溝通,現在,菲問和凯栗思的對話都成為一種失去溫度的文字。

「現在,看書?」書箱在日落前出現了這麼一則訊息。
「是。」
「什麼書?」
「考克多的文字魔術。」
「為什麼?」
「書箱的單字量不夠。」
「單字量?」
「訊息的傳遞能力有限。」
「是。」
「書箱能表達的東西有限。」
「明白。」
「書箱無法傳遞感覺。」
「決定來看這本書。」
「星球好嗎?」
「很好。星球好嗎?」
「很好。」

當在凱栗思將「很好。」這個資訊鍵入書箱的時候,她所在的星球黑夜赫然降臨了。
寧靜容易讓她陷入深思,容易往她所害怕的黑暗前進。

因為他們的星球面對面,隨著距離漸遠,菲問的白天也逐漸成為自己的黑夜,她驚覺最後一天看見凱栗思的天空,也是如同今天一樣的黑夜。
強烈的星光藏在雲的身後,因此天空就像漆黑的海,上面漂浮著眾多發亮的島嶼,菲問站在他所處的星球上,看起來也如同一個微弱的星芒。
「你聽得見嗎!」看起來菲問是在大喊。
但凱栗思聽見他的聲音非常、非常地微弱


「不好。」凱栗思喃喃自語:「星球一點也不好。」
不,是『她』一點也不好。
但書箱卻無法傳遞『你』這個字,只能夠用該死的『星球』兩字。
她問不出「你好嗎?」而只能夠虛偽地問「星球好嗎?」

她憤怒地鍵入新的訊息。
「好嗎?」她說。
既然寫不出『你』這個字,凱栗思索性連前面的『星球』都不寫了。

但她等了很久,對方才給了回應。
「星球很好。」

她靜靜地看著那四個字『星球很好』。
她沒有感到憤怒、焦慮或是傷心。
她思考著對方的停頓與靜默。
『星球』『很好』。
她突然明白了,等待的時間中或許就藏著無法言喻的交談。
她等待著。
然後才緩慢地傳遞出新的文字。
「好嗎?」

書箱立刻傳回了:「不好」,但緊接著一句:「好嗎?」

凱栗思心底微微柔軟了。
『沒有你不大好。』她說:『但希望這一切漸漸變好。』
『嗯。我們很好。』菲問說。
『我們很好。』凱栗思也說。


星球很好。





(001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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