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 4月 22, 2015

002

280號瓶


「挑一個瓶子。」媽媽說。

看著這堆五顏六色的瓶子,以一隻未成年的條紋松鼠而言,我的聰明程度還不知道該選什麼樣的瓶子。
「我覺得這個土耳其藍混著琉璃的瓶子就滿好看的。」媽媽說。

我早就知道是這樣,當她帶著我走進這間容器店,走到這排展列檯前,然後一直走到這個瓶子面前的時候,我就知道是這樣。

她應該早就決定好了是哪個瓶子。




「不好嗎」她問我。
「我不知道。」我有點猶豫地說。
我不清楚是不是可以表示意見
但我還不夠聰明,所以我當然不知道是哪一個瓶子?說不定我會選錯,我不希望選錯。

雖然直覺上,我知道自己並不是特別喜歡那個藍色瓶子,倒是被它旁邊那個幾近透明的瓶子吸住了目光。
因為那看似透明的表面,如果仔細看的話,其實還有一大團紅色絲線,像是樹枝
噢,不對,不是樹枝。

我赫然想起了南極熊曾經教過的醫學課。
那應該比較像血管造影。
這個理由讓我更莫名地喜歡這個瓶子。
比起剛剛那個藍色瓶子,我更希望用這個瓶子來裝納粒子,至少以我現在的心情而言,我更喜歡血管瓶子。

但我很快又分心了,因為這裡實在有太多太多的瓶子。
再往上一排看去,還有另一個霧面的錐瓶,上面鑲著一個貌似盾牌的黑色圖像。
「嗯
仔細想想,其實這個瓶子也不錯。
無論是霧面還是盾牌,這個瓶子看起來就像是專門做給重視隱私的人,有時候我也挺注重隱私的,我不大希望別人能夠輕易看穿我的粒子。

「就這個瓶子好了?你覺得如何?」媽媽說著,一邊已經拿起了那個該死的藍色瓶子說:「這個真的很漂亮。」

漂亮又不能幹嘛。
「不大好。」我說。
藍色看起來很憂鬱,雖然對藍色很不好意思,但動物們都是這樣說的。
而且我不希望自己看起來既漂亮又脆弱。

我的視線再度往上、往上,直到落在一棵青翠的樹木上。
那個瓶子上印著一棵往天空扎根的羊蹄甲,姿態瘋狂,但它的脈絡與末端的葉片卻輕輕地飄浮在土壤之上。

這個圖像喚起了很多記憶。
我想起一本書上曾說,如果我們太重視細枝末節,那我們便會忘了給樹根澆水。
我想起大多數的動物都在表面的樹冠層活動,包含條紋松鼠、圓點貓跟星芒鳥。
我想起那個被埋進樹底的瓶子,也是被埋在一棵羊蹄甲下。

波米的瓶子。


為什麼我們還需要瓶子?
好像隨著科技的進步,瓶子的樣式多得要用一千多頁的型錄來整理,介紹上寫著一堆花俏又不實用的裝飾,但一直沒有改變的是它們的容量,依舊被設計成精準的兩百八十毫,不多不少,剛好用來裝納動物全身的粒子,和動物心臟的容量一樣,兩百八十毫升。

教科書上告訴我們(我已經忘了作者是誰),每個動物生下來都由這些粒子決定了自身的命運。
更具體來說,這些粒子決定了動物自身應該選擇跟什麼樣的動物在一起。
即便是每個動物都不知道自身是怎樣的粒子所構成的。
只有當動物被以一個群體來檢視時,單獨的個體才能被分類。


我一向不能理解這種教科書上的說法。
直到波米(我最尊敬的朋友)跟我重新詮釋了這個說法之後,我才稍微理解了這些道理。

牠說
「簡單來說,我不知道自己是誰,直到遇到彼此,用書上的說法,也就是所謂的另一個動物,還是你要說另一群粒子』也可以啦,這些定義都無所謂
如果我跟牠相安無事地相處,那代表我跟牠是同性質的,反之,那我跟牠就不是同性質。
這就好比是,雙方可能必須得經過大吵一架才知道各自是何種性質的動物。
以結果論來看,極有可能對方會接近我,也有可能會選擇遠離我。
你應該常常會看到教科書上這樣寫,接近的叫做S,遠離的叫作-S
但我個人比較喜歡「同類」或「非同類」這個說法。
無論如何,這個結論令人心碎,我絕不願意被分類到任何一種性質,即便是根本不存在這兩者之外的選擇。」


波米很聰明,至少比我聰明很多、很多。
牠說的話我常常都聽不明白,但應該都是很有道理的話。

波米說:「動物自以為發明了變通的方法,牠們把粒子存放在瓶子裡面。大部份的時間,牠們選擇讓其他動物編譯自己的真貌(我有點忘了波米是不是說交換),以方便自己能和喜歡的動物待在一起。但是必要的時刻牠們卻會選擇取回瓶子,只為了遠離自己原本喜歡的動物。」

波米不樂見這個結果。
所以牠把瓶子埋在樹下。
或許波米不想要選擇遠離誰,也不想要選擇靠近誰。

那一天,波米只找了我,和牠一起進行這個「儀式」。
波米說,牠希望我能親眼見證這個埋藏瓶子的儀式。

「我想最終的結果大概會是我會遠離你,直到夠遠,卻又不能完全離開你的距離。」波米說。
所以在儀式開始之前,我們還進行了最後一次擁抱。
(因為如果依照波米的理論,那我們大概不會再見面了)。


有雙手從後頭攬住我的肩膀,但那感覺跟波米的雙手不大一樣。
「結果呢?想好了沒?」媽媽捏了捏我的脖子,又再度開口催促著我。
現在應該是我生命中重要的時刻,但波米的聲音卻一直揮之不去。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
我想要我想要最上面那個瓶子,噢就是那個樹木的瓶子,噯就是那個那個寫著薄薄伽梵的瓶子。」
我的聲音聽起來吞吞吐吐的,大概是因為以一隻未成年的條紋松鼠而言,我真的無法決定該選什麼樣的瓶子。

媽媽順著我指的方向看去,然後抿了抿嘴說:「你真的知道那是什麼意思嗎?」

我當然不知道。
只是單純有點想念波米和牠嘮叨個沒完的理論。

我只是在想,如果波米願意讓我靠近牠的儀式。
某方面來說,是不是代表我跟牠曾經是「同類」呢?

嗯,波米大概會很生氣。牠不希望被分類。


或許我該拿我的瓶子跟埋在羊蹄甲下的交換。



嗯,應該會。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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